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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肯马】世纪末情人

(…2月14日开始写的,不知道为什么搞到现在,OOC暗恋同人随缘观赏)


初到美国的几年内他们还有通信上的来往,明信片的时差一个月到半年不等,纽约季节更迭,回暖、开花、落叶、下雪,香港是永恒的亚热带气候,很少下到十度,一片季节凝固的土地,让人疑心时间也是如此。越洋电话对他们来说经济上构不成障碍,十二小时(或者十三小时)的时差也可谓一种无伤大雅、恰到好处的巧合,但这多少有过于亲密的嫌疑,远行的意义将荡然无存——同胞兄弟的心照不宣在这微小细节处体现,要紧的事情以外都通过明信片来往。十厘米见方的卡片一张一张飞往大洋彼岸,不等回信便寄去新的,寄出和收到的卡片上总存在微妙的不和谐,一年十二分之一的时间差,这种来往徒具沟通的形式,实质对任何一方来讲都是有去无回的单向呼喊,面对无法度量的海沟,回声都遥不可及,但竟也可成为一种慰藉。

 

那张明信片Ken已看过不下十遍,边缘被他摸得发黄,正面是维多利亚港风光,背面的内容他可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。新年快乐——两个月前寄出,不知是除夕夜还是元旦第一天,字迹有点凌乱,跨年时维多利亚港惯例表演烟火,Mark是否在那片光影下写就这张卡片?近来在纽约有业务跑,打算顺道看你——Ken闭上眼睛捏紧鼻梁,遇到麻烦事的惯有动作。他新近换了住处,搬离唐人街,与初来乍到时那段见不得光的生活彻底say goodbye,可Mark知道吗?他是否计算到跨海而来的明信片远自两个月以前,又或者在Ken意识不到的时候已早早完成交易,在唐人街转几圈便无功折返回香港?这些问题在青年脑海里早不知逡巡过几圈,如同雨前池塘里的鱼,一个个浮起来打着转吐着水泡;但Ken甚至不敢打个电话,他只能把那两行字背得烂熟,然后结合脑海里那点有关香港和Mark的信息反复揣测,提出猜想、找寻证据、推翻论断,在一个个封死的循环中杀掉自己二十三岁的空闲时间。

 

他的电话最终打给陈伯,方便打听却不显得刻意。纽约早晨八点钟,换算下来是香港晚上八点钟,一个精心计算的时间,不至于户主未归无人接听却也没晚得不合时宜。人物合适,时间合适,Ken想,他找不到旁的理由,只是个小小的电话,改变不了谁也伤害不了谁,他不抱任何隐秘的感情或者期待,为的只是了却一个悬而未决的疑问,电话接通,哦,Mark已返回香港,结束,再好不过。

 

接通前那段信号空白得漫长,Ken疑心海底电缆断掉,他几乎撂下听筒,快松手时微弱的嘟嘟声却渐次响起,像他心里悬吊的那根线,危险地摇曳又牵连不断。此时挂掉电话多少不礼貌,他继续捏着电话听筒,然后听到中年人的声音。

 

“诶。陈伯,是我,阿Ken呀。”

 

“哦,我是说,我换电话号码——阿Mark?不,他不在我这里……”

 

话还吞在嗓子里没吐干净,他就听到敲门声。咚咚咚咚,节奏渐快,是四根手指逐次叩击奏出的轻快旋律,不轻不重踏在点上。Ken感觉心跳漏掉那么一拍,所谓双生子间的心灵感应此刻该死地应验。他走前去,先解开防盗链,再拉开那扇薄薄的门板,简单两个动作过于漫长、过于困难。

 

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,和他一模一样的脸。

 

“怎么,认不出你大佬啦?”那人眯起眼睛,眼角甚至挤出一点笑纹,露出一口白牙。他抖落肩头的雪花,二月的纽约气温还在零度徘徊,这天雨夹雪,而Mark仍是香港那一套。轻薄的风衣已经给雪水浸得有点湿,他脱下来递给Ken,后者愣了半秒,接过来挂在一边。

 

和Mark重逢的情景?Ken设想过无数遍,在香港,在纽约,白日街头或者深夜陋巷,他该讲些什么让事态朝期望的方向发展。然而当这一刻终于降临,先前所有的预设全给推翻,牵着线、主导局面的人成了Mark,他向前往房间里踏进一步,Ken的防线便向后溃败一尺。漫不经心的开场白、巧妙引出的话题、逐层深入的劝诱,成套说辞原存在于他的脑海中,现在通通灰飞烟灭。Ken一时失去考虑现状的基本能力,只得本能般抓紧那一点默契,他抬手拨掉Mark发间未融的雪,如同15岁前每个雨天。

 

闯入者毫不知情,他用力摇头,试图甩干发梢的水珠,为干燥的室内增加几分湿气,随后前进几步,客厅由于两个成年男性的共同存在一时间显得狭窄。谁都没有延展先前对白或者开启新话题的意愿,房间内空气静止,仅一墙之隔传来的音乐声为这片静寂增添一点人间气息。

 

“……你住这里?”Mark抬手敲了敲薄薄的壁板,以指关节为中心墙壁过分夸张地振动,发出空洞的鸣音,沉寂终于给打破。

 

“嗯。”回答者低着头,双臂环抱靠在厅内餐桌上。他注意到Mark的鞋,工艺良好的皮质面料,微微洇了雪水,鞋尖与鞋面边缘显示一圈深色。之后是毛料的西装裤,略长的部分堆叠在鞋面,弧面转折处有模糊的反光。Ken仔细盯着上面细密交织的纹路,感觉眼睛发痛。Mark怎么找来的?他想问,但缺乏合适的措辞,不成形的语句梗在声门下方溃散,如同他的落荒而逃。房间隔音很差,隔壁换放了摇滚乐,吉他与鼓点掺杂着穿过墙壁,Ken太阳穴一阵阵发痛,无来由感到烦闷。这里不是一个兄弟重逢的好地点,太小太吵,乱人心智,他都忘记给Mark倒一杯水。

 

对了,茶水。“你几时来的?在纽约几天了?”Ken转身向后退,避开对方的视线让他多少感觉到轻松,也方便组织些寒暄,无关痛痒但可以轻松说出口。成年人大多采取迂曲的社交方式,关系就这样不咸不淡地建立和维持。没有谁永远停留在15岁,成熟是衰老的近义词。

 

他插电接通热水壶,然后去拿茶叶,塑料纸被拨弄的响声间隙里听到后方的脚步。“我前些日子过来的,明天就——”声音由远及近,然后在入口处停滞。这间公寓比Mark想像的更简陋,厨房是狭窄的长条,仅允许一人容身,他身量高挑,西装宽大,便不尴不尬地卡在那里。Ken动作停下,指端仍惯性维持着先前动作,摩挲塑料包装发出沙沙碎响。Mark的意思他能摸出个大概,但正因如此他更不愿回头。

 

“……你想回香港看看吗?我现在帮豪哥做事——”

 

“豪哥是谁?”

 

不明智的应答,并未如实反映答者掌握的信息状况。他知道宋子豪这号人,正如他了解四叔、恒达、姚先生、见不得光的生意以及其他所有。某些方面Ken感知之敏锐甚至超过Mark,明信片上的只言片语在他脑海中构成一个纵横交错的网络,为的是捕获以及编织身处其中那个人的呼吸和步伐。Ken不会承认他所耗费的一切心思和一切时间,先示弱的那一方是输家。他们之间仿佛在进行一场游戏,你进我退、心知肚明,注定了的失败在暗处等待着双方玩家,而如果谁都不道破,那么僵持的局面便可永永远远维持下去,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,西西弗斯日日将巨石推上山巅,做必要的徒劳。

 

衣料摩擦的声音传来,Mark变换着姿势,他拨弄自己的头发,揉皱又捋平西装的下摆,手足无措,像是给困在这个狭窄的走廊。Ken无声叹了口气,水一直未烧开,这间公寓供电从来不稳。“走吧。”他转身过去,Mark侧身让开,Ken看到他睫毛上一片未融的雪花,如同蜘蛛网上的羽毛。“你明天回香港,那我们出去吃。”他取来围巾挂在面前人颈上。

 

 

这天街上人格外多,男男女女,脸上洋溢笑容。雪越来越大,路灯下卷起白色碎片。他们躲进一家小酒馆,放下竖起的打湿了的衣领,暖黄的灯光打在身上,至少视觉上给人一点欺骗性的温暖。Mark把风衣里子向外折起来放在身边的空座位上,招来侍者点了酒,他会说一点简单的英文。

 

酒馆里放着五六十年代的音乐,旁边桌子上人们用英文小声交谈,灯光被困在玻璃杯中反复折射,里面是琥珀色液体,Ken端起来喝一口,啤酒花微苦的味道。“香港那边怎么样?”酒精让他寒冷的脸颊和指尖发热,也迟钝他的神经、放松他的防线,某些一直压抑的东西自然而然地溢出来,暂时找不到更好的由头,便选中最泛泛的问题,这个下雪的夜晚似乎有无限的时间等待挥霍。

 

坐在对面的人笑起来,大概出于灯光的作用,Ken注意到Mark虹膜也是琥珀色,黏稠糖浆般颜色,让人甘愿溺死。他抽出火柴咬在嘴角,这是从前没有的小动作,亦无法从明信片中获取信息,因而Ken倾注额外的专心。“四叔早不干啦,我现在同豪哥一起做事,豪哥你该知道的,我在明信片里写过……”Mark讲得多而且快,酒精、回忆以及别的什么让他发梢都透露着兴奋。这些事情Ken大致知道,逾期的明信片、短暂的几个电话、同在纽约港人的只言片语足以拼凑起事物的全貌。然而意义在于Mark的讲述,因为清楚言语的意义,所以Ken可以把更多的注意力投放在说话者身上,发梢、眼睛、眉毛、牙齿摩擦火柴的频率、手臂挥动的轨迹、端起酒杯的动作,他很认真地记录,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,好像要把这段时间的人和事定格和凝固,放在记忆的雪花球里,只要倒置过来,就可以在一次次落雪中重回这个夜晚。

 

“……我们的第一单生意就是这样做成的。”Mark把火柴抽出来点燃,香烟亮起火苗,随他嘴唇开合上下摆动,极有规律的轨迹。Ken想象Mark当时的样子,16岁,与15岁时大致没有什么区别,一张男孩的脸,这张漂亮的男孩面孔,在1971年印尼某个炎热的深夜里,因为恐惧和羞辱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。先前的明信片里Mark从未提到这件事,现在当作过去一个谈资轻描淡写讲出来;Ken感受到一种深切的无力,这无力不知什么时候起蛰伏在身体之中,在某些时刻破土而出。从到纽约的第一天起他就疑心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,然而即使15岁时他没有离开,事态发展难道真的会发生改变?回到1971年,16岁的Ken又能帮16岁的Mark做些什么?不过是两个孩子。他们这样的人,活在世上一天就是挣扎一天,从悬崖边上求得所谓富贵简直需要开出彩票头奖般的运气,16岁时Mark真正需要的人大概只有宋子豪。Ken感觉头疼,那种常常袭击他的无力感并非来自一个或者两个所谓的重要选择,而是他们存在本身注定了的。

 

“但这些都过去了,我觉得现在很好。”Mark把冰块加入威士忌,仰头饮尽,喉结滚动,冷冻至白色的几何体在蜜色酒液中缓慢划出粘稠的轨迹。“那你呢,在纽约感觉怎么样,阿Ken?”他放下玻璃杯,压低上半身盯着Ken的眼睛,笑起来。

 

Mark喝醉了,Ken想,但他自己大概也受到酒精的蛊惑,不由自主,几年来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在逐渐加温的空气中慢慢消融。这些年感觉怎样?他来到纽约是为了远离Mark,然而结果适得其反,Mark在他脑海中形象愈发鲜明,根据仅有的只言片语在15岁的基础上进一步生长。难以传递的感情并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减淡,相反它发酵成更加深重的事物。Ken内心有一整个海洋需要倾倒,他需要把惊涛骇浪拆分成构成它的每一滴水,再包装进言语。

 

我很想你。

 

“这边我要忙很多事情,都来不及想香港了。”

 

你写来的每张明信片我都看了。

 

“以后别寄那么多明信片了,怪麻烦的。”

 

“我……我现在也过得很好。”

 

Ken想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情,物质贫瘠的童年无以取乐,将每句话反着讲也是一种游戏的手段。我不冷,我饱得很,我一点也不痛,过去他们常常这样说,疼痛竟也能转化为一种乐趣。时至今日,他们还在进行这样的游戏。那么未来也会如此吗?Ken看向Mark,对方将香烟夹在手中,翘着嘴角微微笑着,深色的眼睛里映出酒馆里的灯光。如果,Ken想,如果Mark像自己看着他那样看自己,那么他一定能够明白Ken想说什么。

 

他突然很想吻Mark。

 

此时酒馆的挂钟敲响,人们忽然一齐欢呼起来。Ken抬眼看挂钟,0点,第二天的开始,但这构不成庆贺的理由。周围的男男女女们开始在狭小的空间内拥抱,接吻,搂着对方的腰缓慢扭动。随后他意识到这是哪一天,2月14日,世上情侣的节日,1978年的情人节自落雪中开始。

 

这片欢乐和热烈中Ken感觉手足无措,他内心怀着同样的感情,然而并不属于他们。但Mark突然站起来,掐掉手里的烟,他大概真的醉了,眼睛闪闪发亮,面上洋溢那种潮红色的笑容,向Ken伸出手。

 

“他们都在跳舞,我们也来吧。”

 

“你知道——”

 

Mark只是笑着,一把拽住Ken的手,将他拉到酒馆中央。人们彼此欢笑、歌唱,他们置身这片欢乐的漩涡之中,然后就这样开始舞蹈,小幅度挪动脚步。Mark在拉着我的手,Ken想,他被这个想法填充了大脑,容不下别的东西。他们离得这样近,可以清楚看到对方颤抖的睫毛、鼻梁上极浅的眼镜印和脸颊上的汗珠。起初他有些紧张,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,正如世上任何一个堕入情网的少年。但Mark的手非常温暖,温柔而有力地攀着Ken的手臂和肩膀,引导他笨拙的舞步。于是他渐渐放松下来,抬起头,四目交接。你知道的吧,Ken想问,你自始至终就知道一切。但即使他说出口,话语也将被吞没在四周的喧嚣中,如同眼泪融入雨水。他只能看着Mark双眼,试图从其中寻找答案,而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既一无所知,又如同知晓已发生与未发生的所有,对他说,没关系的。

 

他渐渐听不到音乐,只有自己同对方的心跳,节奏与生俱来的一致。Mark带着他舞蹈的动作加快,向前、向后移动脚步,鞭子那样甩出手臂,牵起双手快速旋转,皮鞋在地板上踏出清脆的响声。Ken感到眩晕,周围一切都在翻转、模糊,成为快速移动的光影,红色、白色、黄色、蓝色。这个小小的喧嚣的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,踩着破碎的旋律跳起毫无章法的杂乱舞步,越来越快。他想到童年时第一次抢走别人的钱包,Mark拉着他的手穿过人海和陋巷,仿佛一场美妙的冒险;他想到那些杂乱无章的旖旎梦境和颠倒错乱的心跳;他想到Mark的眼睛,仿佛站在悬崖边上,有种一跃而下的冲动。他想要拉着Mark的手奔跑,在初升的阳光下,深夜阒寂无人的街道上。你知道,对不对?我爱你,你一直都知道。他撒开双手,用几近破碎的声音大声喊。

 

他再次有亲吻Mark的冲动,这次他吻了上去。

 

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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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-02-25